张继科退役的时候是悄悄的。他拒绝了队里为他办个隆重的退役仪式的建议。出发去德国那天有粉丝去送了机，拍了照片。马龙在开会的间隙玩手机，在微博上看到了那些照片。张继科穿着白衣黑裤，看上去很轻松的样子，对着镜头挥了挥手。马龙的拇指在照片上按了一会儿，终究还是退出了画面。

他发了个微信给张继科：“顺利吗？”

张继科那头应该还在飞机上。

几个小时之后张继科回了他信息：“顺利。你怎么还派了人来接我啊，吓了我一跳。”

马龙回复他：“你刚到慕尼黑，人生地不熟的，叫我们公司代表接你一下，他们在那时间长了哪都熟。有事就找他们。”

张继科说：“马总，我都不打球了你还这么惯着我啊。”

马龙愣了一下，憋着笑意回复：“谁惯你了，少嘚瑟。”

其实这个康复治疗张继科并不是非在德国做不可。国内也有很好的团队。他不再打球了，请外国的治疗团队到国内来帮助他也可以。停下运动之后身体不再进一步受损，恢复起来也不是那么的困难。但说不上来为什么，张继科就想出国待一阵子，也许是想离马龙远一点，也许是想离乒乓球远一点。

龙腾集团在慕尼黑代表处的人给安排的很周到。他们不由分说地把张继科之前自己找的房子退掉了，在交通更方便的市中心租了一套一房一厅的公寓，挂在了集团的账上。张继科百般推脱，他们却很坚持。张继科有点无奈，还是拎着箱子住了进去。市中心的房子电梯是旧型的，铁栅栏门拉起来喀拉喀拉地响。他摸着手机想再跟马龙说点什么，比如他已经不为龙腾，甚至不为中国队打球了——他不打球了，马龙没必要再这样对他。但他能想象出来马龙会怎么回答，马龙一定会说这是应该的，没什么，你住着吧。其实这对马龙来说也许真的没有什么，只是一个小小的举手之劳，甚至都不用他举手，只要动动嘴皮子就是了。既然算不上那么重要或者费心的举动，他张继科也不应该把自己看得太重要，把这当成件大事来回地和马龙推托。

离开乒乓球并没有张继科想的那么容易，又或者是乒乓球离不开他。到慕尼黑的第二个星期，以前在中国打过乒超的德国运动员请张继科吃饭。他们吃了猪肘子和土豆团子，喝了很多的啤酒。德国人邀请张继科过两天到他们的俱乐部去玩玩，张继科答应了。第二天张继科酒醒了有点后悔，去问了自己的治疗师，得到的答复却是适度的运动更有利于他的康复。治疗师甚至还自作主张地立刻拿起了电话联系了俱乐部交代注意事项，快速的德语对话里张继科只能听见自己的名字不断出现。

于是过了两天张继科就去了德国人的俱乐部。俱乐部的气氛比国内轻松很多，正是下午放学后的时间，也有些本地的青少年在这玩球，看到张继科都很兴奋地围过来要合照。张继科在专业那头的球台上和德国人打着玩的时候，他们也举着手机拍来拍去，把照片传到了网络上。于是张继科在俱乐部玩球的照片从外网又传回内网，在他的球迷里又引起一阵围观新鲜哥哥的骚动。

张继科在德国人的俱乐部玩得出乎意料地开心，他开始每隔一两天就去活动活动。一个月后俱乐部办了内部的小比赛，他们乐呵呵地把张继科的名字用油性笔写在了打印出来的比赛名单下面。张继科上场打的时候不能出全力，打过了第一轮在第二轮就摆摆手弃权了。他有点不甘心，用英文跟对手说：“要不是我在养伤，你肯定打不过我。”德国人摊手耸肩：“那是我运气好。不然你给我做场边指导？”

张继科于是没走，披着运动外套坐在场边，用磕磕巴巴的英文指导他，倒挺有成效，那个德国人一口气打进了决赛，才输给了邀请张继科来的专业运动员。

德国运动员脑袋顶着毛巾大笑：“继科，你应该去做一个专业的教练！”

在俱乐部的照片很快又从ins传回了微博，包括张继科笑着在场边给自己的“学生”鼓掌，认真指导，比赛结束后俱乐部的人一起去吃四川火锅的照片，甚至包括那句让张继科当教练的玩笑话。

第二天张继科接到了马龙的电话。他有点吃惊。他来了德国之后和马龙几乎没有什么联系，就连微信上的问候都很少。

“龙。”他接起电话来：“怎么了？”

马龙那头声音黏黏糊糊的，像是还没睡醒：“继科儿，你要留在德国的俱乐部当教练？”

张继科哭笑不得：“啊？你听谁说的？德国佬开玩笑呢。”

“噢。”马龙说：“那就好。”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张继科看了看表：“国内还好早呢，你再睡一会儿吧。”

“睡不着了。”马龙清了清嗓子，张继科听到那头一阵窸窸窣窣被褥摩擦的声音，大概是马龙在起床：“我吃早饭去。”

张继科低声笑笑：“哎。”

马龙又说：“你别留在德国不回来啊。你要回来。当教练……也可以回龙腾当啊。”

张继科说：“我非得当教练吗？要是我不愿意再碰乒乓球……”

马龙有点困惑地“嗯？”了一声。

张继科说：“要是我不再碰球了，你还会留我吗？”

马龙说：“你胡说什么呢。我还能就为你的球吗？…为球我怎么不跟你们刘教练上床啊。”

张继科一愣，然后倒在床上大笑起来。

马龙好像有点不好意思：“行了，别发神经了。挂了啊。”

张继科的腰在稳步地好起来。他在慕尼黑生活得也挺惬意。他听马龙之前的话，偶尔去肉店买火腿夹着面包吃。这里的啤酒比起他的家乡来当然也并不差。偶尔会有留学生认出他来跟他合影，他也都乐呵呵地跟着合影签名。他比退役之前胖了一点，他知道国内的粉丝开始管他叫胖虎了。

哪里有很胖啊，他想。

一天下午他从治疗师那里出来，碰到龙腾集团代表处的人等在门口。

“唷，怎么了？”他问。

那人说：“马总突然来了，说晚上和您一起吃个饭。他现在开会呢，来不及联系您，我就直接过来接您。”

张继科愣了半天：“马龙来了？他也没说一声啊？”

那人说：“马总来得急。其实这回这个项目本来不必他亲自过问的，他突然决定要来的。”

张继科“噢”了一声。

他把张继科送到了吃饭的地方，然后就离开了。张继科百无聊赖地拿着菜牌，先给自己点了个沙拉，然后帮马龙点了香肠拼盘，然后咬着吸管吸着姜汁汽水。过了半个小时马龙来了，还穿着西服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只是把领带拆了下来塞进了口袋里。他一屁股坐在张继科对面，拿起张继科帮他点的生啤灌了一大口。

张继科说：“慢点儿啊。你来得也太突然了。万一我不在慕尼黑怎么办？”

马龙说：“我又不是为你来的。”

张继科撇撇嘴，叫了服务生来上菜。

马龙说：“唉。也不是这么说。这个项目其实用不着我盯着。”

他拈起张继科碗里的一片甘蓝扔进嘴里嚼了嚼。

“就是觉得好久没见你了。”他说。

张继科低头笑了笑，胳膊肘撑在桌子上往马龙那头倾了倾身子：“想我了？”

马龙没说话。服务生把他的肉类拼盘端了上来，他装作沉迷于面前的猪肉香肠，忘了掩饰发红的耳朵。